English

北大教我治学做人

1998-03-26 来源:光明日报 王梦奎 我有话说

在北京大学五年的学习,对我几十年来的工作和人生道路产生了深刻的影响,势必还会影响我的余生。可以说,没有北大,就没有我的今天,也没有我的昨天和明天。

我1958年暑期在河南省沁阳第一中学毕业,进入北大经济系学习。我原来是喜欢文学和历史的,幻想成为文学家和历史学家。后来所以选择经济学,是受了五十年代中期经济建设高潮的感召,以为经济学是经时济世之学,学习经济学或许可以为国家多做些事。

我在北大学习那几年,国家正值多事之秋,学校不是世外桃园,当然不会没有不愉快的事。记得一位学者说过,快乐是短暂的,悲伤是长久的。但回首往事,不愉快的事情早已烟消云散,北大留在我心灵深处的,是美好的回忆和永不磨灭的怀念。

北大对我最大的影响,概括地说,是在两个方面:

一是专业知识的把握和治学方法的训练。北大的专业知识教育是扎实的。当时陈岱孙、罗志如、樊弘、赵靖等有名的教授,都给本科学生开课,甚至给低年级学生开课。赵靖先生开的中国近代经济思想史课,是全国高校的首倡。罗志如、樊弘、范家骧等先生开的西方经济学课,在当时也是独一无二的。厉以宁先生当时只有三十岁左右,他讲授外国经济史条分缕析,深入浅出,深受同学欢迎。老师们的渊博知识就是榜样。图书馆是开放的,丰富的藏书有很大的吸引力,可以借阅包括解放前出版的图书、报刊和杂志。经常举办学生自由参加的各种讲座。我没有浪费这几年的宝贵光阴。六十年代初经济困难时期因病休学大半年时间,在校学习的五年没有回过家,所有的寒假、暑假乃至星期天,都是留在学校读书的。除读经济学,还漫无计划地读了不少文学、历史和哲学方面的东西,使我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以经济学为主的杂家。当时我对中国经济思想史产生了兴趣,学年论文题目写的是孙中山的经济思想,毕业论文写的是朱执信的经济思想,因此而研究了一些关于近代史和近代思想史方面的资料。指导老师赵靖先生教我怎样做卡片,怎样拟论文大纲,以及文章的起、承、转、合,使我受益匪浅。我感觉到,所有授课的老师,在教学中都是毫无保留的,总是想方设法让学生多学点东西。也许是巧合,甚至是幸运,我从北大毕业后一直从事笔墨生涯。先是做编辑工作,后来长期在国家领导机关做经济理论和政策研究工作,参与一些重要文件的起草,公余种“自留地”,自己写些东西,成绩都还不算太坏。基础是在北大打下的。在北大所受的教育,使我享用终生。

二是科学和民主精神的培养。科学和民主是中国现代化的需要,也是北大的光荣传统。北大在中国近代思想文化领域独树一帜,起着拔新领异的开路先锋作用。毋庸讳言,在“大批判”愈演愈烈,个人迷信之风日炽的年代,这种精神是受到严重压抑和摧残的。但在北大,它从未泯灭,至少可以说,北大比全国其他地方要好一些。当时,蔡元培先生的“兼容并包”思想在北大也是受到批判的,但细心的人都会感受到它的潜流。在图书馆和资料室,可以读到多少可以反映世界学术动态的图书和资料。老师在课堂讲授和课下辅导时介绍不同学派的观点,虽然经常是小心翼翼地以“批判”的形式进行的。持不同见解甚至是不同学派的老师,相互之间彬彬有礼,友好相处。成名成家的思想是受到公开批判的,但不少老师私下还是鼓励学生立志成名成家。我至今记得樊弘教授的话:文从放屁始,诗从胡说来,青年人要有勇气,大胆写,开始不要怕写不好。以我当时并不怎么高明的俄文水平,他介绍我参加《政治经济学中的主观学派》一书的翻译工作,经过翻译实践使外文水平提高了一大步。老师对学生提出的各种见解是容忍甚至鼓励的。张友仁先生讲斯大林的《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》,期终考试我在答题中批评了他的一个观点,他不仅毫不计较,反而给我打了满分。姑不论孰是孰非,光是这种气度,就永远值得我学习。这些年来,当我先后在几个研究单位担负领导责任的时候,在北大培养起来的科学和民主精神对工作起了很好的作用,使我能够兼听不同见解,采纳诸家之长,共同做好工作。

1964年经济系本科毕业,我想入非非,报考北大新设立的国际政治系研究生,竟以高分录取。因为上级领导机关要人,研究生没有读成,从此离开北大。很快就遭逢十年动乱,直到七十年代末才恢复同北大中断多年的联系。在许多学术活动场合,经常碰到北大的老师和同学。我发现,由于在逆境中坚持读书和思考,虽然历经磨难,他们的学业没有荒废,思想更成熟了,有些人成为有影响的学者。我从他们身上汲取了力量,并且因为著作方面的一点成绩而得附骥尾,成为北大出身的学者队伍中的一员。我为此而深感荣幸和自豪。

1985年我的大孩子考入北大,1989年毕业。1991年小孩子也考入北大,1996年毕业。我作为北大学生的家长,和北大多了一层关系。我于1991年受聘兼任北大教授,1993年起任博士生导师,又回到了母校,成为北大教师队伍的一员。这些年来,除带几名博士生外,还参加北大的一些学术活动,作过几次关于经济问题的学术报告。每次进入北大校门,都有一种归家之感。每次在北大参加活动之后,总要在校园里走一走,湖光塔影,一草一木,都引起亲切的回忆,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。

北大是我生命的一部分。我20岁入北大,时值北大建校60周年。今年北大举行100周年校庆,我已经60岁了。人生是短暂的,对于一个人的生命来说,60岁已经开始步入老年。但是,对于一所大学来说,100岁还是青年时期。北大的前途正未可限量。北大的前途取决于国家的前途和民族的命运,也有赖于每一个北大人的努力。我知道,不论过去和现在,北大对于它的每一个成员,都寄予厚望。在这里,我要记下使我深受教育的两位老师,他们的赠言成为我的座右铭。一位是年逾古稀的闵庆全先生,用他工整的小楷,全文书写了文天祥的《正气歌》,裱好送我。一位是年近九旬的熊正文先生,他赠我七律一首,并以其擅长的篆书写好送我。诗中除了表达“盛服登庸科教举,相经有术马群空”的美好愿望外,还语重心长地说:“十亿神州心托重,甘霖渴望雨田公。”北大教给我的,不仅是知识,而且是知识分子做人的原则。在母校百年庆典之时,除了用北大所给予的一切竭尽全力报效国家外,我还能说些什么呢?

(1998年2月27日)

作者简介

王梦奎,1938年生。河南温县人。196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经济系。七十年代末期以来,在中央国家机关从事经济理论和政策研究工作。现任国务院研究室主任,中共十五届中央委员。北京大学教授,博士生导师。

手机光明网

光明网版权所有

光明日报社概况 | 关于光明网 | 报网动态 | 联系我们 | 法律声明 | 光明网邮箱 | 网站地图

光明网版权所有